第十章:心不甘-《梦华录》


    第(3/3)页

    顾千帆冷笑了一声:“你和他恩断义绝?难道不是他把你像块抹布一样,扔出东京的吗?”

    “顾千帆!”赵盼儿攥紧了拳头。

    顾千帆向前走了一步,双眸深若幽潭:“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甘心吗?”

    赵盼儿浑身不断颤抖,说不出话来。

    顾千帆又转头问宋引章和孙三娘:“你们呢?千里迢迢陪她进来东京,也甘心这样什么公道都没讨到,就灰溜溜地回钱塘吗?”

    “我不甘心!”宋引章似乎被自己突然起来的勇气吓了一跳,她略微平复了一下,继续鼓起勇气说道,“我想留在东京,我想象张好好那样,做个能打马走御街,让柳工部替我填词,让百姓们抢着在我楼下听曲子的东京娘子!”

    孙三娘犹豫了一下,也道:“我也不甘心,我都被休了,回钱塘还能干吗?成天看着那对奸夫淫妇恩爱吗?那厢吏既然只是在恐吓我们,咱们留在东京,说不定还有其他法子能对付欧阳旭。”

    顾千帆看向赵盼儿,一言不发。赵盼儿难掩震惊,心中天人交战的她,在顾千帆沉静如水的眼神中,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最终,她扬起了头,一字一句道:“我不甘心。”

    顾千帆闻言,眸光闪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医馆内,赵盼儿身上披着顾千帆的外衣,一名大夫正蘸着药酒给她额头的伤口清创,一阵剧痛袭来,赵盼儿轻呼了一声。

    “我来。”顾千帆不由分说地接过药酒帮赵盼儿清理起伤口来。

    只见顾千帆单膝下跪,温柔地一手轻扶赵盼儿脑后,轻轻以药酒擦拭着赵盼儿额上的伤口,见赵盼儿痛得蹙眉,他的动作更加小心,眼神无比认真,眸光似水温柔。

    赵盼儿原本还在忍痛,眼见顾千帆如此神态,两颊不由绯红。顾千帆专注于赵盼儿的伤,不解其情,小声问道:“怎么了?”

    赵盼儿慌张掩饰道:“酒味太熏人。”

    顾千帆眸光一闪,继续替她清洗伤口。

    不一时,顾千帆的一名手下在屋外禀告说那名胥吏已经被他们抓获。此时,赵盼儿已经换好了陈廉寻来的衣服,便跟着顾千帆一起走进院中。

    胥吏正大着胆子对陈廉呵道:“放!你是哪路军汉,竟敢——”他突然看到不远处一脸淡漠的顾千帆,双膝下意识地一曲,又连忙站稳,“活阎罗?顾、顾指挥?”

    顾千帆语声低沉,虽无怒意,却给人以无形的压迫:“臆造律规,欺逐良民,是谁借你的胆子?”

    胥吏看到旁边的赵盼儿,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如捣蒜:“求指挥开恩!小的猪油蒙了心……”

    陈廉踢了他一脚:“直接回话!”

    胥吏绝望之下只能招供:“是新科探花欧阳旭!他刚搬到城东坊的时候,给小的送过一份见面礼,这回又让人送了五贯钱过来……”

    顾千帆自然知道他受欧阳旭指使,可这并不是他想知道的答案:“高观察可曾吩咐过你对付她们?”

    胥吏忙摇头。顾千帆对此略微意外,又问道:“其他官员呢?”

    胥吏忙道:“也没有。”

    赵盼儿听了这些才知道欧阳旭比她想象中还要可耻,她本以为他是受了高观察的催逼、得了老柯相的帮助才敢对她如此,没想到他单纯是贪慕富贵,自己使出这等无耻手段。

    顾千帆转头吩咐陈廉:“押去皇城司诏狱,先关上十天。”

    胥吏吓得几乎失禁,苦苦哀求道:“指挥饶命!饶命呀!”

    “等等!”赵盼儿突然拦住陈廉,低声阻止顾千帆,“这事你别插手太多。”她走到胥吏身边,冷冷地说:“把和欧阳旭勾结的事情写个切结书出来,就放你走。”

    胥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又看看顾千帆,然而顾千帆却不动声色。

    陈廉见状,踢了胥吏一脚:“耳朵聋了吗?”

    胥吏如得大赦,连连道:“写,我写,我写!”

    胥吏抖抖索索地写着切结书,顾千帆和赵盼儿则远远地等在一边。

    “当着我手下的面驳我的令,你好大的威风。”顾千帆挑了挑眉,却全然没有被驳了面子的气恼。

    赵盼儿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你再为我得罪人。你刚回京城,还没回皇城司交差呢,就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万一真传到高家那边,拖累了你,叫我怎么心安?”

    顾千帆眼神一暖,语气却依然很冷:“哦,你难道以为,单凭这份切结书,就能让欧阳旭认怂?”

    令顾千帆意外的是,赵盼儿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你刚才提醒了我,他既然只能求平常士大夫瞧不起的胥吏捏造罪名赶我出城,说明他害怕我留在东京,更害怕被高家知道我的存在。”

    不一会,陈廉拿了胥吏盖了手印的切结书走过来:“赵娘子你看看?”

    赵盼儿扫了一眼,点点头。顾千帆一颔首,原本看管胥吏的侍卫让开,那胥吏抱头鼠窜而去。

    “能让人送我去欧阳旭那吗?”赵盼儿看向顾千帆。

    “不能。”顾千帆的语气不容置疑。

    赵盼儿以为他又生气了,无奈道:“你又怎么了?不送我去,我自己去就是。”

    顾千帆指了指等在外面的宋引章、孙三娘:“就你们现在这副五劳七伤的样子,还想去讨公道?就算你能折腾得动,她们行吗?”

    赵盼儿一愕,心中满带歉意地说:“我都忘了这个了,那送我们去客栈总行了吧?”

    陈廉眼珠一转,忙上前道:“您就别想着去客栈了,我们这大队人马的,送你们一过去,人家还敢开门做生意吗?”见赵盼儿还想说什么,陈廉快言快语地说:“我有个主意,我是东京人,之前在广德坊桂花巷里置办了有一处院子,一直闲着没用,本来我想回京后住那的,可又嫌那离我娘住的大宅太远,我一个人又懒得生火做饭。现在好了,要不你们就替我住那吧,顺便还能帮我看看院子!我呢,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大宅赖在我娘那不走了!哎呀,这事就这么定了!”

    陈廉不由分说地推着赵盼儿出了院子,回头向顾千帆露出个邀功的表情。顾千帆面上不显,却是点了点头。

    一下马车,赵盼儿等人就开始四处查看着陈廉借给她们的小院,院落里布置清雅,左中右三间厢房,正好一人间。

    宋引章高兴地说道:“终于又回东京了,真好!我好喜欢这个小院,我可以坐在那边练琵琶!盼儿姐,顾指挥可真好!你说,要是我再求求他,他能不能顺手把我的乐籍也给销了?”说到这里,宋引章被赵盼儿的眼神给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结巴起来:“怎、怎么了?我说得哪里不妥当吗?”

    孙三娘叹了一口气,拉过宋引章的手道:“还是让我来说吧,引章,今天我们得顾指挥相助,固然是非常幸运。可以后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再麻烦他了。”

    宋引章瞪大了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不解地问:“为什么?他不是盼儿姐的朋友吗?”

    孙三娘耐心地解释道:“顾指挥肯帮咱们,是因为盼儿之前在他落难时出过手。可人家都帮我们好几回了。人家讲礼数,咱们可不能不知进退。”

    赵盼儿起身附和道:“不错,人贵自立。我们三个都不甘心离开,可是如果以后事事都只能靠着顾指挥,那又与奴婢有何差别?这个东京,如果不是靠自己的本事留下来,还不如回去呢。”

    宋引章涨红了脸,小声分辩着:“我不也是什么都想靠别人,只是如今托欧阳旭脱籍只怕是不能了,有些事,对我们来说势比登天,可对顾指挥来说,说不定只是举手之劳。”

    赵盼儿叹道:“如果脱籍真那么简单,许知州早就帮你办了。欧阳旭事先应承,今天又突然翻脸,多半也是因为难以办到才恼羞成怒。顾千帆是皇城司不假,可东京遍地皇亲国戚,他一个指挥,哪能轻易就只手通天?你只看到了他今天的风光,却没看到他被人追杀时的凄惨。而且,皇城司这种干脏活的衙门,不知道是多少人的眼中钉、骨中刺,你想想,要是他的仇人知道他帮你脱了籍,会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宋引章顿时一惊,心中已经开始动摇。

    赵盼儿又给她看肩上的伤疤:“这伤,就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受的。”

    “啊?多久了?怎么还这么吓人?”宋引章惊骇地看了一眼,随后眼神又坚定起来:“我听姐姐的话,不会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对了盼儿姐,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行首姐姐,她告诉我,在东京乐籍并不低贱,靠本事过活,一样也能受尊重。我觉得她说得很对,只要足够努力,说不定我们也能像她一样呢!”

    赵盼儿和孙三娘闻言都松了口气。

    赵盼儿走进自己的房间,感觉到一种久违的释然。她无意识转头,却见窗外有一个阴沉的身影,不是顾千帆是谁?赵盼儿走向顾千帆,两人默默对视,一种此前一直被压制住的情绪在两人之间酝酿。

    赵盼儿想起什么,忙小声问他:“你不会都听到了吧?”

    顾千帆移开目光,冷淡中竟夹杂着一丝傲娇委屈:“要是你那么害怕我拖累你,最多以后我不来打搅就是。”

    赵盼儿偏着脑袋看着他,故意让顾千帆看着自己。

    顾千帆干巴巴、不自然问道:“干嘛?”

    赵盼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几岁了,居然还会生这种闲气。”

    顾千帆不由一怔。

    赵盼儿柔声解释道:“引章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我跟她把事情说得严重些,不过是想让她长几个心眼儿,你还较上劲了?我要是小孩子,说外头有妖怪吃人,你会不会用妖言惑众的罪名把我抓起来?”

    顾千帆冷哼一声,但已经不再生气了:“你这会儿倒有精神了。”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正好孙三娘走出房间,看到这一幕,忙潜身偷看。不知过了多久,赵盼儿轻声道:“好啦,别生气了好不好?”

    顾千帆突然伸手抓过赵盼儿,扯她肩头的衣服。孙三娘被这一幕震惊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冲进去救赵盼儿。

    赵盼儿也被吓住,慌乱地躲闪起来:“你干嘛?”

    顾千帆表情严肃地抓住她的肩膀:“看看你的伤。”

    赵盼儿一边挣扎,一边压低声音道:“你放手,不用管,我都好了。”

    顾千帆手中动作不停:“我必须亲眼看到才放心,刚才宋引章说——”

    “你放手!”赵盼儿着实急了,不等顾千帆说完就赶紧打断。与此同时,她的衣衫也已被顾千帆拉开,月光之下,那道顾千帆亲手挑出来的疤虽然有些狰狞,却已经康复,只是那雪白的肌肤,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诱惑力。

    顾千帆先是凝住,接着便闪电般转头,作若无其事状:“果然好了,我刚才就觉得奇怪,我亲自动的手,怎么会不知道轻重。叫那么大声音干嘛,大惊小怪。”孙三娘刚想要冲出去,见此,又缩了回去。

    赵盼儿又气又羞,穿好衣裳埋怨道:“是你唐突了我,还这么理直气壮!”

    顾千帆耳根有些发红,慌忙道:“你在船上的时候好像也脱过我衣裳的吧?”

    躲在门口的孙三娘暗自一愣。

    赵盼儿的脸也红到了脖子根,兀自反驳:“那不一样,那时候你都已经晕过去了。”

    顾千帆想了想,最终提议:“我现在也可以把你打晕过去。”

    “你!”赵盼儿没想到顾千帆就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顾千帆满怀歉意地说:“我只是没那么多忌讳,拷打犯人的时候,无论男女……”

    赵盼儿突觉无力:“行了,你这解释还不如不说。”

    两人再度相视无言,尴尬的气氛中,又似有什么呼之欲出。这时,敲门声响起。一名皇城司侍卫在外禀告:“指挥,人都到了。”

    顾千帆松了口气,恢复了平日里的冰山表情:“进来。”几个提着食盒的伙计出现在院中。

    孙三娘感觉自己再不现身就要露馅了,赶紧走了出来,略显做作地惊叹道:“哎呀,这……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啊,这都是干嘛的呀。”

    顾千帆状若随意地说:“你们都有伤,一个一个地看大夫,要拖到几时?席面是越州楼,东京江南风味里它这家还算有名气,你们尝尝。”

    赵盼儿没想到顾千帆这般用心,她心中很难不感动,低声道:“谢谢你特意安排这些。”

    “举手之劳而已。”顾千帆不以为意地说,“明天我要先回司中交割差事,欧阳旭那边的事,这几天我也会查清楚。你们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待会儿陈廉还会过来,需要什么,你告诉他就成。”说完,他飞也似的大步离开,在赵盼儿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吐了一口气。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