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亮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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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冈山兵团”的1号勤务员邹明这两天也正在为弹药的事伤脑筋。他知道,双方的前沿阵地处于对峙状态是由于双方都缺乏弹药,都无力发起进攻。这时,只要一方有了充足的弹药,均衡马上会被打破,双方实力的天平就会向一方倾斜。邹明是个处事果断的人,他根本不想征求任何人的意见,这种事需要的是决心和魄力。虽然省军区暗中支持他的军事行动,可再也不敢故意敞开弹药库让他去抢了。据说省军区上次的举动已经挨了军委的批评,暂时不敢明着对“井冈山兵团”进行军事援助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打野战军的主意。他知道野战军有个巨大的弹药库,把这个库弄到手,今后几年的弹药都不用发愁了。军事禁区算什么?以革命的名义是没有什么地方不能进的。别看驻军荷枪实弹,如临大敌,声称已进入一级战备,真要冲进去,他敢开枪吗?向革命造反派开枪,他李云龙还要不要脑袋了?这是镇压革命群众的刽子手,他敢担这个责任吗?不然,全国都在抢夺驻军的武器,怎么就没有一支部队敢开枪呢?

    邹明连夜派出了一支几百人的部队,乘坐着二十多辆卡车向军事禁区驶去。这支部队的成员全部来自西区,是东风机械厂的产业工人,其中还有不少复员军人。他们手里的武器很杂,因为这些武器除了来自省军区武器库,还有一部分是来自本市武装部的武器库。武斗队员们手里的枪五花八门,正规军早已淘汰的日制38式步枪,歪把子机枪,苏制ppsh-31型冲锋枪,还有的就是解放战争时缴获的美军“二战”时的装备,像“汤普森”冲锋枪,m1卡宾枪,都是20世纪40年代初美军的装备。这些武器由于长期磨损精确度差,故障率高,子弹不通用,零件也不可互换,打起仗来能把人急死。前步兵团长邹明为这件事急得睡不着觉,这也是他痛下决心的原因,除了野战军的现役装备,他还能想出什么办法?

    车队浩浩荡荡向郊区疾驶着,复员的老兵们浮想联翩,仿佛回到了以往的战斗岁月,没当过兵的青年工人们更是激动万分,要不是“文化大革命”,你到哪儿去找这种机会,手里端着真家伙,想打谁就打谁。此时的城市,即使在夜里,也充满了战争的喧嚣。夜色中时时升起一颗颗照明弹又徐徐落下,各种颜色的信号弹此起彼伏,随风传来零星的机枪点射声,拖着长长尾迹的曳光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亮的弹道……一个解放战争时参加过天津巷战的老兵在车厢里大发感慨:“真他妈的,又回到从前啦,当年陈长捷那小子……”

    车队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员似乎没听见什么动静,卡车的两个前轮胎就瘪了,他猛地一脚踩住制动器,卡车在惯性的冲力下歪歪斜斜地撞到路边的电线杆子上,车上的武斗队员捂着撞疼的脑袋大声地咒骂起来。为了不耽误时间,第二辆卡车猛打方向盘绕过第一辆车准备继续前进。谁知还没来得及绕过抛锚的卡车,两个前胎也突然没气了,两辆卡车把窄窄的路面堵得死死的。一个当过侦察兵的复员军人,他的耳朵很灵敏,他好像听见两声微弱的钝响,似乎很熟悉,他琢磨了两分钟,突然恍然大悟地叫起来:“妈的,前边有人朝轮胎开枪,这枪上安了消声器……”武斗队员们愤怒起来:“这是反革命分子在伏击我们,弟兄们,开火!”队员们跳下汽车展开散兵线向前方的黑暗中猛烈射击,不同型号的枪支喷出长长的火舌像金蛇狂舞,灼热的弹壳四处崩溅……当所有弹夹都打空时,武斗队员们发现,对面黑暗中没有还击的枪声,他们面面相觑,开始怀疑起那个老兵的话是否是虚张声势。

    邹明乘着一辆北京吉普走在车队后面,听到枪声后,他命令驾驶员越过车队冲到前面,当他握着手枪从吉普车里蹿出来时,队员们正端着空枪发愣,连他们自己也闹不清是否真有人向汽车轮胎开枪。邹明到底是当过团长的人,他很果断地命令队员们把挡住路的两辆卡车推开,他凭直觉判断,对面伏击的人不会太多。不然,就不是这番光景了。十几个队员冲过去推车,没等推动卡车,前方又是几声微弱的钝响,五六个队员立刻中弹跌倒,其余的人马上卧倒还击,一阵速射后,前方又没了动静。邹明发现了一件怪事,所有的中弹者都是被子弹击穿了小腿肚,腿骨虽然没受伤,但子弹造成的贯通伤也够吓人的,弹头只在进口处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小洞,子弹出口处却被撕下酒盅大小的一块肌肉组织。邹明的心里一动,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感到对面黑暗中潜伏着一种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的力量,正在极其耐心地捉弄他,就像猫玩儿老鼠一样。

    邹明是1942年入伍的老兵,从战士干到团长,经历过上百次战斗,可谓久经沙场了,可今天,他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他感到自己像条放在砧板上的鱼,正毫无办法地任人宰割。他手下的队员们不知道邹明正在想什么,他们有种急于报复的愿望,一部分人正在拼命射击,一部分人又在推车。邹明猛地挥动手枪大吼道:“注意隐蔽!”然而已经晚了,又是几个队员一头栽倒,邹明握枪的右手突然像遭到电击,手枪发出一声尖锐的金属哨音飞出三米开外,在一股巨大冲击力的震动下,他的右手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一个队员捡回了手枪,大家都惊骇得愣住了,一发子弹准确地打在枪管套筒上,套筒被打变了形。所有的人都明白了,这仗没法儿打了。对手是手下留情了,否则,凭对方的枪法,邹明就算有十条命也完蛋了。受伤的弟兄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军人,贯通伤带来的巨大疼痛使他们顾不上面子了,伤员们都大声哭号起来,队员们的士气迅速低落下去,况且伤员再不抬回去治疗,会失血过多造成死亡的。邹明不再犹豫了,他果断地下达了命令:“撤!”

    事后在总结会上,邹明把玩着那支几乎报废的54式手枪,心想,妈的,要说这是“红革联”干的,鬼才相信。“红革联”要有这本事,仗就不用打了。这些神秘的枪手简直就像幽灵,真他妈的专业。邹明在十几年的军人生涯中,似乎还没见过这么高水平的枪法,枪手射击位置隐蔽得极佳,连射击时的口焰都用某种很专业的办法消除了,消声器成功地掩盖了枪声,叫你根本无法察觉子弹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更令人不解的是当时处于黑暗之中,黑暗中射击,枪法竟能如此出神入化,简直不可思议。

    邹明给一个老战友挂了长途电话,这个老战友在西南的一个兵工厂工作,从事的是轻武器研究,老战友仔细听完邹明的叙述,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些枪手装备了红外线瞄准镜,现在一些发达国家的军队都装备了这种瞄准镜。在可见光是零的情况下能清楚地看见你。咦?真怪了,这种瞄准镜我国别说装备部队,连科研样品还没出来呢,你怎么能见到?”邹明不是傻子,他明白了,现在他最危险的对手不是“红革联”那些乌合之众,而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强大力量,这个对手处事很有分寸,只是向他发出一种警告,似乎在告诉他,如想要他的脑袋,就像探囊取物一样。想到这里,邹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座城市的武斗进入对峙状态,城市的一条主要干道——朝阳路成为两军阵地之间的分界线。由于双方都缺乏弹药,所以没有爆发较大的战斗,只是在双方的前沿阵地出现了大量的狙击手,每幢建筑物的每个窗户都成了狙击点,只要有个目标暴露在窗口超过30秒钟以上,立刻会被来自不同方向的子弹击中。昔日繁华热闹的朝阳路现在变得死气沉沉,终日不见一个人影。大街东西两侧的楼房墙壁上,布满了蜂窝状的弹孔和82式无后坐力炮的炮弹炸出的不规则状的大窟窿,空气中蔓延着浓浓的火药味。南北走向的朝阳路的南侧是个丁字路口,路口的一座四层楼房后面,有一座高达八十多米砖砌的大烟囱,烟囱的侧面有铁梯,可供单人上下,烟囱的顶部很宽敞,像个小平台。

    身穿便衣的李云龙正手持望远镜趴在烟囱顶上向武斗双方的阵地进行观察,他身边趴着一溜儿孩子,李健李康兄弟和赵山等兄妹四人。孩子们第一次参与这种冒险活动,心里既兴奋又紧张,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在李云龙的望远镜里,双方的攻守态势一览无余,用沙包堆成的街垒工事,临街楼房地下室窗口改成的暗射击孔,还有一些精心伪装过的暗火力点,都收进了李云龙的视野。

    当这个城市的武斗处于萌芽状态时,李云龙没太在意,他认为那不过是造反派们在打群架,互相扔扔砖头瓦块儿,再急了眼玩儿玩儿冷兵器就差不多了。谁知这些造反派一玩儿就收不住手了,机枪、冲锋枪都嫌不过瘾,坦克和大炮都用上了,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政治观点的分歧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用尽一切方法将对方在军事上打垮。此时,战争已经成了目的。李云龙的心里很矛盾,从理智上讲,他认为这种动枪动炮的武斗纯属胡闹。但从感情上讲,那久违的枪炮声对他的确是种诱惑,打个不恰当的比喻,犹如被去了势的太监猛地见到横陈在眼前的美女一样,心中极度渴望却不能为。身为职业军人,他对眼前发生的战争不可能无动于衷,即使没有参与的可能性,也要做个内行的评判者。一个职业军人要时时抑制那种对战争的冲动,是件很痛苦的事。

    李云龙把望远镜传给孩子们观察,他点燃一支香烟吸了一口忍不住骂了起来:“蠢货,蠢货,都是他娘的蠢货,杜长海和邹明都是当过团级指挥员的人,也都参加过实战,一场小仗就打成这样,不是蠢货是啥?”李健和赵山都是中学生了,从小生长在军人家庭对军事多少都有兴趣,他们最近和司令部的几个作战参谋混得挺熟,还经常在沙盘上玩玩对抗游戏,知道一些军事术语。

    李健把望远镜传给赵山,疑惑地问道:“爸,我看他们的阵地设置得不错呀,您看,火力点有明有暗,有高房工事,有地堡,街垒工事像是个火力支撑点,一旦开火就能组成交叉火力,我看双方都挺内行的,看不出有什么漏洞。”

    赵山用望远镜观察着说:“爸,我看出点儿问题,他们的射孔开得不怎么样,视野和射界都太窄,还有,两个阵地之间的障碍物太多,有废弃的沙包工事,有防坦克桩,还有一辆被击毁的公共汽车,这些东西都有可能被进攻一方利用,成为对方的掩体,还有,双方表面上虽然都注重交叉火力的运用,但还是有不少射击死角。”

    李云龙满意地说:“嗯,我看赵山就比李健聪明,李健是个笨蛋,玩儿了几天沙盘游戏就以为自己是将军了,告诉你,你小子还没入门呢。赵山观察得比较仔细,看出了一些问题,说得也有些道理。咦?你先别笑,得意个什么?我下面的话还没说完呢,这叫‘五十步笑百步’,你们两个再加上杜长海和邹明,思路是一样的,你们的眼睛只盯着对方的阵地,只关心对方的火力配置、射击角度和正面进攻的路线,这样想,思路就走进死胡同了,就算是成功地打过去,突破了对方的防线,那又怎么样?撕开了一个口子向两翼发展一下,那不过是在对方防线上打进了一个楔子,离全歼对方还远着呢。这种战术太小家子气,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娘们儿,只盯着眼皮底下的鸡毛蒜皮。打仗的原则,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就像毛主席说的‘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咱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观察呢?原因就是这里是全城的制高点,战场的全局一收眼底,这样就会对战场全局有个总体的把握。大家注意一下,现在交战双方的兵力布势很糟糕,都采用了兵力密集的收缩防御,点大面小,在地形的利用上都属于消极防御,似乎都等着对方来进攻,恰恰忽略了一条重要的战术原则:‘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至于进攻的路线就大有讲究了,进攻的目的不是为了击溃对方,而是寻找薄弱环节在几个点上进行突破,然后进行穿插分割,合围对方的重兵集团加以歼灭。大家想一想,现在这仗该怎么打?”

    赵高脑子最快:“爸,我知道了,这条朝阳路的南北两端是平房居民区,小巷很多,最适合绕过去……”

    “这不叫绕过去,叫迂回渗透。”李云龙提醒道。

    “现在双方都是收缩防御,顾不上两翼,我要是指挥员,就来个正面佯攻,两翼迂回包围对方,围住以后再穿插分割。”赵高说。

    李云龙教训道:“你以为就你聪明?人家当过团长的人还不知道两翼迂回、穿插分割?这种小儿科的战术连当排长的都懂。你再仔细看看‘井冈山’阵地的两翼防守得很好,几乎没有破绽。嗯,那些小巷口有几辆被击毁的汽车,我敢说这汽车上有名堂,很可能设置了电发火的定向雷,我去查过,这些浑蛋抢了工兵营的一些定向雷,那个邹明要不用在这里我就不姓李。你们看,那辆汽车前面的地面上比较干净,而汽车后的地面上倒净是碎砖烂瓦,这是伪装,为的是掩盖连接爆破控制器的电线,这种雷杀伤力很大,几百颗钢珠能形成180度的杀伤半径。那个杜长海也鬼得很,他早看出了这里的名堂,才不触这个霉头。看来双方都是受地形限制才成这种格局。”

    李健说:“要这样说,双方的指挥员都没什么失误,正面强攻和侧翼迂回都不可取,那只好这样僵持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李云龙笑道:“傻小子,进攻和防御不仅是在一个平面上,还应该是立体的,也就是说应该从空中、地面和地下组织进攻和防御。当然,按现在双方的条件,可以忽略空中进攻,因为双方谁也没有直升机。可是忽略了地下这个层面就太愚蠢了。”

    赵山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您是说地下有通道?”

    “没错,这个城市的下水道修建工程我们部队也参加了,污水主干线的管道里能并排走两个人,这就简单了,有个小型的突击队就够了,只要端掉对方的指挥部,对方就会不战自溃。我刚才用远望镜仔细观察了,双方防区内下水道井盖好像都没有采取措施,这几乎是致命的疏忽,任何一方先想到这点,这仗就不用再打啦。”

    李健不以为然道:“爸,您参加过修建工程,可他们哪儿知道这下水道的事?”

    “一个普通人想不到这些当然没什么,可一个指挥员就应该想到,在战争中任何微小的疏忽都会付出血的代价,没想到根本不是理由,谁没想到谁就是蠢货,就不配当指挥员。”

    李云龙一想起这两个前志愿军团长就怒不可遏,他们在这个城市里打仗闹事倒尚在其次,最使他愤怒的是,这两个家伙的战术思想竟如此僵化,如此平庸。在李云龙看来,这两位的指挥能力当个连长都勉强,居然还当过团长,看来,不光这两个家伙是蠢货,连提拔他们的人都是蠢货。

    “啪!”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打在烟囱顶部的棱线下,不知是哪方的狙击手发现了烟囱上有人,先开了一枪,紧接着,机枪和冲锋枪就打响了,子弹“嗖嗖”地掠过。李云龙安慰孩子们:“别害怕,梯子一侧是射击死角,大家慢慢下,撤退!娘的,欺负老子没挺机枪,敢向老子开枪……”

    李云龙组织“战地参观团”一事被田雨知道了,气得田雨一天没吃饭,她向李云龙大发其火:“我看你脑子有毛病了,一看见别人打仗就激动,自己去还不算,把孩子们也带去,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咱们自己的孩子先不提,要是赵家兄妹出点儿问题,咱们怎么对得起赵刚和冯楠啊?我就不明白,怎么世界上还有这种人?要是自己去打仗激动一下还情有可原,怎么见到不相干的人打仗他也激动?即使是拿破仑对战争也没像你这么狂热,快60岁的人了,也不觉得难为情……”

    面对妻子的责难,李云龙讪讪地蔫了,一句嘴没敢回。他知道自己近来由于心情压抑,做了些过分的事,比如整治马天生,事后也有些后悔,一个堂堂军长,怎么心胸如此狭窄,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就像个农村孩子,偷偷去堵仇人家的烟囱。这次爬烟囱也是,要真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杜长海此时正在他的指挥部里和他新委任的参谋长张重密谈。杜长海很久没有这样的谈话对象了,他手下当过兵的人不少,可真正懂战术的职业军人,除了张重就没有第二个人了。今天他俩讨论的题目是杜长海拟定的,叫“城市巷战中步炮配合战术”。杜长海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了一口,若有所思地向天花板吐出了一个大烟圈,烟圈翻卷着徐徐上升,就像核爆炸产生的蘑菇云。他说:“我崇尚拿破仑的名言:一个将领,应该把炮火使用得像自己的手枪一样自如。他的原话记不清了,原意大概是这样。在现代战争中,炮兵被认为是‘战争之神’。你很难想象没有炮火的支援,仅靠轻武器如何能获得胜利。在我们炮兵的眼里,步兵手中的机枪、冲锋枪简直像玩具一样,纯粹是小打小闹。”

    张重笑了笑说:“你的观点太偏激了。现代战争需要诸兵种的协同,离了谁也不行,城市巷战中解决战斗主要靠轻武器和手榴弹,大炮可当不了主角。”

    “不对。”杜长海反驳道,“一个多层的建筑物,它的所有窗户都可能是对方的火力点,你用轻武器和守军对射是愚蠢的,最干脆的办法是用大炮轰垮建筑物,把守军活埋掉,这是最省时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城市巷战中,炮火的使用无非是两种方式:第一,用小型的直瞄火炮进行有选择的射击,就像我们上次对西区的攻击一样,这种方式固然可以直接命中对方的火力点,但炮手也直接暴露在对方的火力覆盖下,在直射火力下,双方被命中的概率是对等的,况且城市的建筑物太多,地形复杂,有些火力点构筑在你的火力死角上,这种战术弊端太多,推进速度慢,伤亡也大;第二种方式就简单得多,用重炮向一个区域集火射击,落弹面积以平方米计算,火力覆盖后的区域内,有生目标将全部被摧毁……”

    张重正在喝水,手一哆嗦,水都洒到胸前了,他打断杜长海的话反驳道:“这里面有个前提,要看这场巷战发生在哪里,如果是在敌方的国土上,你可以不必考虑炮火的破坏力,反正打烂的是敌方的城市,你的目的是歼灭敌国的有生力量,摧毁敌人的抵抗,使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比如‘二战’时的柏林战役,城市几乎被打毁了一半。如果是在自己的国土上,你必须要考虑到炮火对城市的破坏和平民的伤亡。我国城市的特点是人口密度太大,低矮建筑密集,每一颗炮弹都能造成大量无辜平民的伤亡。我军在解放上海时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严禁各部队使用炮火,只用轻武器也照样占领了城市。”

    杜长海嘲笑道:“亏你还当过军官。战争就是使用暴力这种极端手段,战争是什么?是流血的政治,战争能不流血吗?战争中平民伤亡从来就是军人的数倍,这是规律,是避免不了的。惧怕伤亡就没有胜利。你刚才提到1949年的上海战役,我也记得,我军在攻击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时伤亡惨重,原因是对面的百老汇大厦是个巨大的火力支撑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仅靠轻武器就想冲过苏州河,根本不可能。其实,要是个爱惜战士生命的指挥员,不管什么禁令不禁令,用一个榴弹炮团就轰垮了它,能减少多少伤亡?一座楼嘛,打毁了可以重建,打仗不能太小家子气,要有点气魄。军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胜利,至于手段,只要你能想到的,都可以用。”

    张重倏然变色道:“我明白了,你说了半天,无非是一个意思,对西区的进攻,非使用重炮不可?”

    杜长海毫不理会张重的脸色说:“当然,我已经决定了,咱们的本钱有限,拼伤亡咱们拼不起,打仗不能硬拼,要打巧仗,火力可以弥补兵源的不足,不过咱们现有的152加榴炮还不够,我现在对130火箭炮团很有兴趣。”

    张重用商量的口吻说:“老杜,我看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第一,听说野战军已进入一级战备,宣布如有抢夺军火的,一律开枪自卫,咱们现在去抢火箭炮,肯定会和军队发生冲突,一旦开火事情可就大了。第二,就算搞到了火箭炮,咱们能真向西区射击吗?你知道,那玩意儿太厉害,一门炮十九颗炮弹,能覆盖多大的面积?要是数十门炮……老天,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真下得去手?一次齐射能毁掉半个城市,老杜,你该不是脑子出了毛病……”杜长海沉下脸训斥道:“我看你才脑子出了毛病。毛主席说:对反革命分子绝不能施仁政。老张啊,反革命分子已经武装到牙齿了,他们在杀害我们的战士,不把他们消灭行吗?我看你的是非观念非常模糊,立场也有问题。我要问问你,你对‘文化大革命’究竟是什么态度?你对《解放日报》的那篇社论《‘文攻武卫’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口号》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张重不是个善于辞令的人,在杜长海的一连串逼问下显得理屈词穷。他嘟囔着:“咱是个小老百姓,关心那么多大事干啥?其实……都是老百姓,都无仇无冤的,观点不同吵两句骂两句也就算了,干吗这么你死我活的?动枪不算还要动炮……”

    杜长海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糊涂呀,麻木呀,要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么想,那谁来革命?谁去解放全人类?谁去保卫我们的红色江山?当年鲁迅先生对中国人的这种麻木痛心疾首。想不到,直到今天还有你这样麻木的人。老张啊,你真该好好学习学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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